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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人间丨疫区影像日记(三):4个离家和回家的故事
从多伦多到武汉,从武汉到汝州,从随州到海口,从福清到泉州……本期的4个故事,与4段离家或回家的旅程相关。疫情当前,或长或短的归途变得曲折复杂。有人花了几十个小时从加拿大回到武汉,也有人至今还隔离在酒店,还有人回到了家里……
1/41月23日,我从多伦多辗转回到武汉是为了团聚,也不只为了团聚
2020年1月29日@纪诗韵Nina坐标:武汉
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武汉人,直到18岁,出国留学后才长期生活在加拿大多伦多。
此时此刻,我在武汉。
去年10月,我就订好了机票,准备回武汉过年。偏偏,我选定了1月23号。这天,收到了武汉“封城”的消息,很多朋友也说,还是取消行程吧,风险太大了……
也许对于别人而言,武汉是最危险的疫情重灾区,是龙潭虎穴,但对我来说,那里是最安全温馨的家!我当时就和上帝祷告,如果让我回去就请为我铺设道路。如果此行不合您心意,就请阻断我前行的机会。祷告后,我心里充满了平安。
到达多伦多机场后,香港国泰柜台值机乘员听说我要飞武汉,叫来了经理。经理说:“你最好不要回去,我们只能把你飞到香港。而且我们接到通知,从24号起,香港飞武汉的航班会被取消,你需要自行安排交通方式。如果一定要回,你得签一份免责协议。”飞机起飞了,当时大脑一片空白,就只有一个念头,总有办法回去的。
香港落地后,我推着3个大箱子前后问了6家航空公司,结果被告知要么取消了,要么已经满员。到武汉高铁也已停运.......最后,我选择坐商务包车到深圳严姐姐家,和干妈一起吃了大年三十的团年饭,再从深圳坐火车回武汉。
我很谨慎,在飞机、火车上全程戴着N95口罩,各种狂洗手。真心感谢这一路上很多好心人帮我推箱子,一共有56公斤,比我人还重。
我到家的那一天,武汉限制跨江车辆,13个区之间也开始部分限行。我是赶在最后时刻回到了家里。
武汉过早,安排!
在国外10年,这是我第一次在武汉家里待这么长时间,妈妈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美味的湖北家常菜。虽然封城了没了自由,但家人的爱、来自全世界各地朋友的关心,都让我觉得这个年过得挺幸福的。
我姑姑、姑父也要住院治疗了,但我们都很乐观。丧的信息那么多,我想代表一部分没有生病、待在家里的武汉人发声,告诉大家我们还好。等休假结束后,如果封城继续,我会在家里办公,研究生的课程也会继续。能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,陪陪家人,真的挺好的。
2/4我幸运地改签了动车,未与“新冠”乘客同乘但未躲过小区邻居的质疑
2020年2月4日@林津宝 | 普通市民坐标:福建泉州
在我的印象里,妈妈是个性格好强,做事利落,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替我们冲在最前面的人。然而,2020年1月悄然爆发的一场冠状病毒疫情,让我发现原来妈妈是个上了年纪的“胆小鬼”。
1月21日,舍友结婚。我计划在福建福清参加完婚宴,当晚就搭动车赶回泉州,第二天上班。我原本买了21:00的动车票,由于人生地不熟,怕赶不上,我改签成21:39的票。当时福建一派祥和,并没有任何关于疫情的紧张气氛。
我妈和我爸开始手忙脚乱,走来走去,唉声叹气,吃不下饭。我也慌得很,但依旧宽慰他们:要是我真接触了感染患者,出去隔离也好,万一真被传染了,还能及时救治。我提着几件换洗衣服潇洒下楼,坐上120。
到了隔离观察点,发现每个医生都穿得和甲壳虫一样,消毒水味道浓烈,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,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。工作人员安排我上10楼,我不死心,问医护人员我到底为什么被隔离。他们打电话去问,然后告诉我:你1月21日晚21点搭乘D***次动车,5车厢有人感染冠状病毒。
我记得非常清楚,幸运女神眷顾, 那天晚上我改签成21:39那趟了!我激动地“澄清”自己,一边哆哆嗦嗦地点开手机里面的改签记录,一边拿出身份证来证明自己的“清白”。经证实之后,我被“放”了回来。
在回家的路上,我眉飞色舞地向我爸妈说了我运气如何之好,幸好是改签了。但回到小区,很多人已经在讨论我刚被“抓”走的事,之前,我妈怕被病毒感染,过年以来从未在小区里散过步,但是这一天,她居然和我说,我们在楼下散散步再回去吧。我知道她是想让大家亲眼看到我没有被隔离。散完步回到家里,一桌的饭菜一口没动,都凉了。我妈说:我们老了,没用了,经不起吓,如果你真被隔离了,我和你爸会寝食难安。她还嚷嚷着全家人回乡下老家,整晚都失眠。我知道,她被吓到了。
本来以为一切都过去了。
2月3日,晚上8点多,突然很多邻居发微信和打电话过来问:听说你是冠状病毒感染患者的密切接触者,你没事吧?小区业主群炸开了锅。我的个人资料被放到了群里:名字、身份证号码、具体住址等等。大家各种质疑:天啊,既然小区有人患病,物业怎么没说;这一家人有没有下来乱逛,有没有接触过别人;好可怕!她有没有隔离起来,可别害人,有没有谁一栋一单元的,赶紧偷偷去看看……
这份资料,就像一张裸照,引起了围观和“围攻”。当时我被气到浑身发抖,为什么我的资料会被发到各个小区?就算真的搭乘了有患者的动车,我最基本的信息都没办法得到尊重吗?为什么大家都用质问的语气伤害我?我是“受害者”,不是“罪魁祸首”。
我妈再一次被吓到了,她不认识字,无法得知小区群里议论什么,但从我打电话的语气里,知道了像风暴一样席卷而来的闲言碎语。我在群里告知大家,当晚我已经改签,并未搭乘这一趟动车,并将改签信息发到群里。
我打电话给联系过我的派出所某工作人员,询问为什么要泄露我个人信息,他表示并不清楚,但会马上联系物业和相关人员。几位转发我资料的业主,接到派出所电话后,在群里解释也是为全小区人着想,没有恶意。
我妈挨个打电话,给所有认识的人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。她甚至觉得自己老了,跟不上网络时代,有种力不从心的焦灼。当晚,她再次失眠了。
我的例子在整个疫情面前微不足道,但仍然影响了我家人的生活。想想武汉人民,想想湖北人民,他们承受了多大的感染风险,又承受了来自四面八方多大的舆情压力。
请在手机或者电脑前面的你善良,给民警减轻一点压力,给社会少制造一点恐慌。
3/4在海口隔离的第4天,内心从排斥到感谢
2020年1月31日@云竹 | 在海口生活的湖北人坐标:海口某酒店
我是湖北人,一家人在海口生活了5年多。1月22日回到湖北过年,但形势急转直下,在家待了3天后,考虑到诸多不便,26日在随州封路之前,我们坐私家车离开,又从桂林飞回海口。
现在,是我和老婆在海口机场附近某酒店隔离的第4天。每天听着飞机轰鸣声,我由最开始本能的反抗,到试着适应,到现在冷静地分析书写。希望在一个特殊时期,把我个人的所见所识,用文字记录下来。
1月26日晚上,我们到桂林机场。机场一切正常,并没有如网上所说的会直接劝返湖北籍乘客。我们的飞机上只有30多位旅客,零点30分,到达海口美兰机场。
由于运行管理不畅,机场把我们送到酒店,但该酒店已住满,且无人员交接单。等到美兰区政府领导深夜过来,我们已经在寒风中等了两个多小时,中途也有部分人员自行走开。
这次,我们转移到了条件稍微好点儿的酒店,又是量体温、登记行程信息、入住。从夜里零点开始到第二天上午11点多,我们啥吃的都没有,真是饿坏了。作为一个青壮年,我觉得还好,但同行的12人中也有老人和小孩。一时怨言四起,在所难免。
我们所在的宾馆总共有68个房间,截至29日晚上,共入住了82名湖北籍人员。宾馆大概有24名工作人员,分别来自美兰当地农业局、镇政府、卫生院、公安局、联防等部门,还有部分志愿者。根据现场职能,又分为医疗组、宣传组、后勤保障组、安保组。我们夫妻入住的一个房间, 50多平米,进门时有很浓的消毒水味。
作为一个湖北籍的新海南人,最开始遇到这种“特殊对待”的时候,还是有一定的本能排斥。不过,对这些特殊举措,我们也能够理解和支持。市、区领导、现场工作人员其实都比较辛苦,将心比心,我们也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。我们有定时、相对丰盛的餐食,免费口罩、热心的服务、每天两次体温检查……隔离初期,工作人员缺少防护设备,不少人都是只穿了一次性雨衣。
我们如何度过这段时期呢?幸好有手机,房间Wifi信号也不错,还可以看书,昨天我还在房间来回慢跑30分钟。虽然不能出门,但也是和全国人民共战新冠肺炎。
2月2日,我们转到附近一个四星级标准的酒店。现在的服务更好了,工作人员的装备也慢慢齐全了。我从心里还是感谢海口,特殊时期,他们上上下下的努力和服务,让湖北籍离乡人员感受到温暖。最后想说一句大家熟悉的话,“今天的不便,是为了未来更好的畅通”。
4/4
过了14天的潜伏期,我有一种解除封印的感觉
2020年2月2日@冯静 | 武汉某大学研究生坐标:河南汝州
据说,20200202是“千年不遇的对称日”。于我而言,今天是我从武汉回家的第14天。“新冠状病毒”的潜伏期是14天,此时此刻我有一种解除封印的感觉。
我的老家在河南汝州,我在武汉读研。我个人在这些天的经历也确实有点儿“魔幻现实”,因此记录下来。
1月初,我就在微博上看到“武汉出现不明病毒”、“武汉华南海鲜野味”等热搜,但由于每天都要备课、上课,且活动范围就在学校,也就没有过于在意。直到1月中旬,家人们打来电话询问健康状况,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,但也没太放在心上,还宽慰他们说:“没有网传的那么恐怖,我们都还好。”
1月20号,整理好行李准备回家,到郑州后约见一位好友,她来见我时还开玩笑说:“因为你从武汉来,我要买个口罩带上。”我也开玩笑说:“防火防盗防病毒。”戴着口罩聊了会儿天,祝彼此新年快乐,开心地挥手告别。
此时,郑州火车站客流很大,但戴口罩的人不多。爸爸来车站接我,简单问了武汉的情况。一路上,机场、车站、地铁、公交、商场、超市一切照旧。安全起见,我还是测量了体温,36度多一点,正常,家人也就没再问什么。
为了避嫌,我21号、22号没有出门,一天三次测体温,都显示正常。之后,我才放心,在小区散步,还去隔壁小区拜访姑姑。姑夫家有从医的,姑姑格外注意,还劝我说:“这次就在家多待一段时间,晚点儿去学校,武汉这次疫情应该挺严重的,保护好自己啊!”为了让姑姑安心,我答应着说好,但是心想“六月份毕业,论文,答辩,工作……实在不宜在家待太久啊!”
23号,一大早,姑姑就打电话过来 :“武汉封城了!真的是很严重啊!你要重视起来了!”我第一反应并不是庆幸自己离开了武汉,而是有一种想回去和它一起扛的感慨。
刚挂姑姑的电话,爸爸的电话就响起来了,是他们单位的领导,说是有人举报我是从武汉回来的,想确认一下。爸爸如实回答,并说如有需要一定会积极配合。妹妹怕极了,她担心我被带走隔离。挂完的电话后,父母叮嘱我:“安全起见,你就不要出去找同学了,在家看看书也好。”特殊时期,也要为别人的安全着想,彼此理解。可是被举报这种感觉还是怪怪的。
可能是在家久了,大家都会觉得无聊,同学群变得活跃起来。大家纷纷晒出自己家附近的硬核标语和视频,我们也沉浸在一种“被保护得太好了”的欢愉中,暂时忘记了这次疫情的严重。我和亲友每次聊天的结束语也变成了“平安平安”。很快,网上频繁转发河南的“硬核防护手段”。网友纷纷留言说“河南省太给力了!”“求一个河南省省长!”“河南省人民这防护意识太到位了!”。我们这些曾经被网友黑得最严重的地区,因一次疫情竟被莫名地夸讲起来,还真有点儿不适应。
武汉——这个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战争血洗的城市,这个为数以千万人民提供安身立命之地的城市,这个为全世界学生提供学习和思考的城市,这个去年十月份才举办过军运会的城市,现在却承受着无端的指责和谩骂。也许因为自己是河南人的缘故,经历过被黑被随意谩骂,所以特别懂得这种“欲加之罪”的无奈。
为了避嫌,白天我不会出门,晚上八九点小区没什么人后才戴上口罩在楼下散步。谁知第二天爸爸还是接到单位电话,要统计我的学校、学号、身份证号以及坐哪一班列车回来。甚至有人举报我外出活动,爸爸单位直接派了一位工作人员来我家门口看守。妹妹听了后直言:“这不就是监视嘛!”爸爸说:“现在是特殊时期,理解吧。”
晚上陪爷爷聊天,我说:“总是在家闷着,感觉有一点无聊。”爷爷答:“你这才几天,就觉得无聊了!我这都快二十四年了。”我们相视一笑。爷爷二十多年前生了场病,行动不便,每天就是待在家里或者到阳台上走走。小时候总觉得爷爷很高,现在他的背弯得像虾米一样。有时候他看电视,看着看着就睡着了,阳台上晒太阳的时候也是这样,前一秒还在和你说句话后一秒就睡着了。爷爷也老了。他睡不着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?
24号,除夕夜,按照北方的习俗这一天要守岁。可是为了提高免疫力,家人们都默契早早睡去,春晚也没看多少,和朋友之间的新年祝福都变成了“平安平安”。临睡前,妹妹特意来到我的房间说:“姐姐,我们过了一个很特别的春节啊!”
26号,班级群里有位同学突然发消息说:“如果有陌生的号打给你,同学们不要接啊!”问起缘由,才知道好多同学的电话、身份证号信息被泄露了。还有一位同学表示,陌生人加你微信也要注意了,好几个陌生人要加他……
听姑姑说我们全市的医务工作人员,这天开始全员到岗,正式培训,随时待命支援武汉。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久,作为家属,我们太了解医生这个职业在危难时期所承担的责任!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祈祷他们平安,并且保护好自己“不添麻烦”。
人世无常,像是一根苇草。
31号,我们家所在的城市发现一例感染者,瞬间草木皆兵。父母的电话再次响起,都是来确认我健康状况的。半小时后,直接有医务人员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来我家测量体温。为保证安全,全家人都量。以后每天天如此,早晚各一次。这样也好,彼此心里都踏实。
我20号到家,2020年2月2日,正好满14天。现在,我和家人都平安,接触到的那位朋友及其家人也平安。我们两个开玩笑说:“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!”
看书、吃饭、做操、玩手机,一天也就过去了。接下来的每一天依旧会积极配合工作人员测体温,希望家人平安!每晚睡前,我都会祈祷疫情快过去,我强烈希望回到武汉去!
武汉呀!快点好起来吧!
新型肺炎疫情牵动人心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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